离离源上草 10
(十)
王源住的小区周边其实很拥挤，过一条窄窄地街道才能到，王俊凯也只能二三十迈地跟着前面的车尾蹭，王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他，表情还好，照着王俊凯的脾气，这时候没显现出不耐烦已经很不错了。
“王俊凯，你家在哪里？”
“我家？”王俊凯笑了笑讽刺地说：“那不叫家。”
王源这才想起来，这大概又戳中他的痛处了，据以往经验，只要一提他家里的事，王俊凯绝对三秒之内翻脸，不分青红皂白的那种。
“你以后可以来我家。”王源怕王俊凯又突然变脸，赶紧转移了话题。
这话是什么意思……王俊凯扭头看他，显然没想到王源会突然这么说。
王俊凯的眼神也提醒了王源，自己说了那么一句模棱两可，意味不明又有些……过于亲近的话。
“……玩……”王源赶紧补了一个字，又觉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他抿了抿嘴，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扭头看着窗外。
王俊凯笑了：“你紧张什么？怕我以后赖你家？”
“没，没有……”
“呵。”
王源听到了王俊凯的轻笑，耳朵有些发烫，怎么就会被自己的学生嘲笑了……王源发现他在课堂上的侃侃而谈和学了这么些年的语言文学，在王俊凯面前总是没有用的，三句两句打回原形。
老旧小区没有电梯，王俊凯跟着王源一路上爬楼梯上去。屋子不算大，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但打扫地很干净，向阳的客厅，养了很多多肉的绿植，乖乖地排成一队站在窗台上，王源一定很耐心地照顾了它们，王俊凯看着肉肉的叶子，不知怎么就觉得这植物和王源很配，可王源明明是瘦瘦的，大概，是都有些可爱吧。
可爱？王俊凯都被自己吓到了，他不是很蠢的么……
王源把包放下，回屋子快速换了家居服，戴上围裙就一头扎进了厨房。王俊凯倒也不客气，里里外外参观了个遍，说实话他没有见过这么小的户型，不管是王程还是表哥那里，都是几层的别墅，看惯了空荡荡的房子，王俊凯倒觉得这样小小的几间屋子很温馨。
家里摆设基本都是米色和薄荷绿搭配的色调，明亮又清新，这跟刚刚一路走来的那个拥挤杂乱的街道一点都不搭。
王俊凯走进一间卧室，北面墙边有一个简单的书架，摆满了书，都是关于文学或者地理杂志的，是王俊凯没听过没看过的书名和作者，王源真的比他多读了很多年的书。
一个简单的书桌，上面除了笔记本和一个茶杯就再无其他了。双人床占据了卧室大部分的面积，连床单都是绿色的，床尾竟然还藏着一只兔子！这肯定是王源平时住的那一间，王俊凯有些想笑，明明就是一个幼稚的小孩子。
拉开窗帘，外面就是公园，满眼的青翠。现在是吃饭的时间，公园里倒也安静，这个小区里最南面的楼，远离了那些嘈杂。
总之，王源看起来像是一个热爱生活而且生机勃勃的人。这是王俊凯得出的结论，然后他双手插兜晃到了厨房里。
王源戴着围裙正在炒菜，抽油烟机发出嗡嗡的声响，他把切好的青椒刺啦一声放进了锅里，天然气火苗呼呼地往上冒，王俊凯从来没往厨房走过，更没见过后厨做饭的样子。看着王源又添了些配料，一手纤细修长的手指握着锅饼，另一手拿着铲子不时地搅动。他突然心里一紧，见惯了王源拿粉笔的手，却没见过拿锅铲的手，这是很有冲突性的两个画面，王俊凯却说不上来哪一个更好，可是为什么要比较呢，这两个似乎都，挺好。
嘶！王源嘴里吸溜一声，手一缩。王俊凯赶紧上前握住他的那只手仔细看。
“怎么了！”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紧张。
“没事没事，油溅到了。”王源有些尴尬又有些惊讶地抽出手在围裙上蹭了蹭：“你别摸，油。”
“真没事？”王俊凯凑近他还想继续确认一下。
但这个距离有点近，加上前面火苗呼呼地冒热风，王源脑门有些汗，很不自在。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几天在天台和王俊凯“互摸”……呃……这个词有点容易让人想多，但王源实在想不出别的词，自从那以后，王源就有些害怕和王俊凯靠近，不自在，还有些紧张。
“真没事，你怎么进来了，你……你赶紧出去写会儿作业！”王源把他往外推，“一会儿做好了叫你，你去卧室，那有书桌。”
王俊凯看他明明有些紧张但又强作镇定的样子就想笑，他也不强硬留下，可也不主动往外走，就是双手插兜笑着看王源用了力气把他往外推，一点一点蹭到了门边。
“你快点去写，我这要糊了！”王源关了厨房的门赶紧冲到灶台边。
戴着围裙的王源……
新鲜。
王俊凯现在有些想不起来，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讨厌王源呢，现在的王源还是以前的那个王源吗？是王源变了，还是什么变了？王俊凯甩甩脑袋，拿了书包去王源的卧室写起了作业。
王源把做好的饭菜都摆上了桌子，到卧室门口叫王俊凯。
灯光还是那么昏暗，王源从来没有这么嫌弃过自己的脑子，这记性，一个月了，还没换，连个台灯都没买。
王俊凯的背影已经抽条，初显了成年人的轮廓，自己椅子的高度对他来说显然有些低，两条腿有些憋屈地窝在桌子下。他低头写的很认真，似乎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到来。王源也从学生时代走过，他知道学霸都不只是说说而已的，虽然王俊凯平时显得有些吊儿郎当，但就算有一个聪明过人的脑子，他对待学习应该也是认真刻苦过的，不然哪里来那么好的成绩，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劳而获的事。
王源想，自己大概是最倒霉的一个任课老师，几乎节节中奖，王俊凯可能把所有多余的精力都用在了语文课给他找茬上。他无奈的笑了笑，就张口叫他：“王俊凯，开饭啦！”
王俊凯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不小心在作业本上点出一个小点。他不想承认这句话有些温馨，有些让人怀念，一股暖流从心底流出，一直温暖到指尖。家常，关怀，还有些包容的字音，王俊凯记得，他最后一次听这句话，大概是小学的时候了，那时候陪他吃饭的是那个已经长眠于地下的温柔的女人。
没想到，过了几年，再对他说这话的，竟然是自己欺负了一个月的王源。
王俊凯深吸了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收起自己所有的情绪，他太不习惯把脆弱柔软的一面暴露在别人面前。
“好！”王俊凯把作业都装进书包，愉快地答了一声。
“去洗手！”王源摘掉围裙就去桌子前坐了下来，“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而且，我做饭的技术……有限，你就凑合着吃一顿吧。”
王源有些不好意思，还真的没有给人做过饭，平时都是能够喂饱自己的水准就OK了。
王俊凯坐下来看着面前的三个普通的菜式，蛋花汤，还有米饭，比学校的饭菜还简单，但这是王源亲手做的。
“看起来挺好吃的！”王俊凯拿起筷子夹了他看着王源炒出来的青椒尝了尝，“嗯，真的挺好吃的。”
虽然不如请来的那些阿姨做的精致，似乎是多放了酱油，蒜瓣还有些糊，但是那种家庭的味道，王俊凯阔别已久。
“王俊凯，你还会夸人呢？”王源显然很吃惊。
“当然啊，不过我不轻易夸的。”
“嗯，你那么毒舌。”王源有些开心又有些嫌弃。
“你委屈什么呢？”王俊凯看着他此时的样子，很想伸手去揉揉那个拧在一起的脸蛋，可，这就有些太亲密，或者太……以下犯上？王源大概会打他。
“你哪只眼看见我委屈了！什么眼神！”委屈这词简直用得大逆不道，王源想。
“嗯……”王俊凯想说什么，但又闭上了嘴，低头扒了一口米饭。
“嗯是什么态度？”王源问。
王俊凯本来想问王源，是不是觉得他总是很过分，但又说不出口，他想，要不以后就配合他一点？
“啊？”王俊凯咬着一瓣西红柿抬头。
“呃……”王源觉得自己再问下去，这问题就太没意义了，可不说些什么，王俊凯也不说话，这气氛有些尴尬。
“你写完作业了吗？”
“嗯。”
“语文也写了？”
“……”王俊凯忘记了，自从开学以来，他基本是不写语文作业的，所以就自动忽略了，现在……说点别的吧，在王源面前还是不提这个好。
“王源儿，你家灯太暗了。”
“啊，是有些暗！说要换说了一个月了都没换成，不好意思啊。”
两人就这么东一句西一句扯了半个小时，所有饭菜都吃完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撑到不行了。
王源站起来慢悠悠地挪到沙发上，“不行了，不行了，两个人吃饭就是吃得多……”
王俊凯站起来发现自己也有些撑，“嗯，一个人吃太没意思。”
“王俊凯，你是不是经常一个人吃饭？”
“嗯，不然呢。”王俊凯也在沙发上坐下来。
“你……”王源想问他家里的情况，可是即便是这样昏暗的灯光下，他还是觉得明晃晃得问不出口，也许，王俊凯也需要一个黑暗的空间才能袒露心事吧。
“王俊凯，咱们下楼溜达会儿吧。”
“好。”
王俊凯拿了书包挂在肩膀上就率先出了门。
月光还好，王源带着王俊凯走了小区的后门进了公园里。还是有大爷大妈们在跳广场舞的，一片欢乐的气氛，王俊凯觉得搞笑。
“你笑什么？”
“他们都没事干么，出来跳这么丑的舞。”
“这叫广场舞好么，现在全国老年人都热衷，锻炼身体，愉悦心情，说不定还能找个老伴呢哈。”王源说着说着把自己也说笑了。
“老伴儿？王源儿，原来你也挺八卦的。”王俊凯很意外。
“这叫八卦吗，这叫生活，不管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都是一门学问。”王源说得认真。
“嗯。”王俊凯一边抬头看星星一边向前走着，没有再搭话。
不知道为什么，王源觉得他的背影有些落寞，他快走几步跟上去。
“王俊凯，你为什么总一个人吃饭呢？”王源其实心里有点打鼓，他不知道现在的王俊凯，愿不愿意和他提这些。
王俊凯果然停下来看着他。
他们已经走到了一个比较偏的地方，路灯的光亮被稠密的树冠挡了大部分，王源看不清他的表情。
“因为没有人陪我吃。”
王源没想到，王俊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竟然用了这么落寞的一句话回答他。
“王俊凯……”王源有些心疼他。
王俊凯转身继续走进了更加稠密的树荫里。
“小时候一直是我妈陪我吃饭，后来……我就一个人吃了。”
“你妈妈……”王源知道他现在一定很痛苦，应该马上停止这个话题，但这个时间，这个气氛，王源怕如果现在不问，以后更没有机会去解开他心里的结了。
“我妈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没了。她之前得了重病，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王程经常不回家，他们之间关系很冷淡，后来就离了婚，本来判决书上写我跟王程的，但我死活不去，也许那时候起，他就开始讨厌我了吧，没过多久我妈就……”王俊凯向前走着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没想到王俊凯愿意告诉他，王源问了出来，却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这个比自己高出半头的男孩，他太骄傲了，不适合被同情或可怜。
“你为什么不愿意出国？”
“我出国了，谁来恶心他呢，他想把我赶出去，往事就算一了百了落得清净，没那么简单！我的存在会一直提醒他，曾经多么无情！”
“何必呢，他真的那么无情的话，根本不在乎过往的，痛苦的只有你自己。”
“如果真是那样，那我就更要提醒他。”王源看到了王俊凯攥紧的拳头。
“这样只能互相伤害，王俊凯，其实你爱他的。”王源的声音很轻。
“爱他？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王俊凯看着他一脸的不可思议。
“有爱才会有期待，有哪一个孩子不期望自己有个好父母呢。”
“他不值得期待。”王俊凯的语气冷了下来。
“可你依旧舍不得放下，你不走，难道不是因为舍不得吗？”
“怎么会舍不得他……”
“也许他也是爱你的，只是因为你的态度，还有你们这么些年的隔阂……”
“他不爱我，我也不爱他。”王俊凯靠着树干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人是有很多迫不得已的，王俊凯，你还有兴趣听我的解释么，那个关于你认为的粉饰太平的故事。”王源也靠在另一棵树干上。
王俊凯没有说话，扭头看他。
王源知道他没有拒绝。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是我太无情么？可是当她毫无留恋地拉起行李箱的时候，我知道，这样选择是正确的。放开彼此，去寻找更合适的生活，比以爱情为名把两个人捆绑在一起要好很多。”
王俊凯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生活有很多无奈，爱或者是不爱，都应该是自由的，哪怕是一个爱着另一个已经不爱了，也应该有被原谅的机会，比起诚实地分开，貌合神离更可怕不是吗？”
王俊凯似乎被震撼到了，他第一次听这样的论调，虽然一时不能苟同，但王源说的话他却无法反驳，他一直以为是王程的错，始乱终弃是多么十恶不赦，他明白责任和义务，却忘记了关于“爱情”的事。
王俊凯沉默了很久，久到王源以为，听完这样的话，他和王俊凯刚刚好转的关系又要破裂了，王俊凯却问了他一个问题。
“王源儿，你说爱情是什么？”
爱情……王源也没有想明白，他能井井有条地劝说王俊凯去缓和家庭的关系，却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王源想透过叶子的缝隙望一望天上的星星，却只看到随风摇曳的枝叶。
静默了很久。
“王源儿，以后，我还能来吃饭么？”
“好啊。”王源看着他温柔地回答。
原来王俊凯的眼睛也会因为笑而有星光闪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