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黍 15
王源也下意识回抱了他，手附上后背的一瞬间他触到了一节伤疤，蜿蜒向上，它几乎贯穿了王俊凯的整个后背，一时间触了电般，王源的手指僵住了。
感受到后背的伤疤被触碰，王俊凯也愣住了。
王源依然抚在他的背上，问“疼吗？”
王俊凯闭上了眼，少年时那惊悚的一幕像一张永远都不会风化的影碟时时刻刻悬在王俊凯的头顶，那把足有一米长的银色刀片带着疾风向着白歌扑面而下，如果王俊凯没有及时扑过去，那他现在也就像王源一样是个孤儿了。火辣辣的痛从背部传来，紧接着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耳边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是白歌凄厉地哭喊。也就是那次以后，王慎做出了牺牲自己换王俊凯和白歌一条活路的决定。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王俊凯湿润的瞳孔已经深不见底，毫无波澜，“不疼了。”他拍了拍王源的后背以示安慰。
“王俊凯，能告诉我吗？这道疤是怎么回事，巨额债务又是怎么回事？到底欠了多少？”
王源听到了彼此的呼吸，听到了墙角蛐蛐的叫声，甚至听到了窗外风吹树叶哗哗作响，唯独没有听到王俊凯的回答。
又过了一会儿，王俊凯松了手，摸摸王源的后颈，“王源，好好走你自己的路，任何时候都不要被任何人牵制。”
“王俊凯……”王源没有得到答案，更不知道王俊凯为什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好了，我该去上夜校了，你早点休息。”王俊凯后退一步，出了卧室，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了一句:“记得擦药。”
“嗯，那你路上小心。”王源跟着走了出来。
“好，别送了。”王俊凯三步两步出了客厅，哐的一声帮王源带上了门。
楼道里漆黑，只有月光透过狭窄的玻璃洒了些银白在楼梯拐角处，王俊凯没有开手电筒，却走得飞快，这栋破楼走了五年，闭着眼睛也知道每一阶有多宽，每一层有多少个台阶，哪一个台阶缺了一块儿。
没有回去拿书，没有骑车，没有表情，也没有任何言语。他空着一双手出了巷子，在街上走得飞快。
你有过不去的坎吗？王源的问题还在耳边回荡。
王俊凯没有回答有或没有，因为他有。
那道疤就是他的坎，他一声不吭扛下来的债务也是他的坎，王慎的自杀是他默默背在自己身上的罪。他要王源学会感激，因为感激别人就能放过自己，但一个背负着父亲性命的人，距离感激还有非常非常遥远的距离，他根本没有资格感激。
“王俊凯！”在教学楼的入口处，有人喊他。
王俊凯回头，看到一个有些面熟的身影，好像是同桌。
“秦……”
“秦岚。”秦岚笑着朝他走来，她穿着一身墨色长裙，高贵端庄。
“嗯。”王俊凯疏离又礼貌地点头算是问了好。
“今天模拟考试成绩就出来，怎么样，有信心吗？”
王俊凯摇摇头，“我从来不去猜这种事。”
“你肯定没问题，平时班上就属你最认真。”秦岚拍了拍他的胳膊。
王俊凯下意识地避开了。
秦岚也不介意，她倒是习惯了王俊凯这种疏离的样子，看样子王俊凯比她小了十岁也有了，所以，秦岚反倒比王俊凯自在。
等两人一起进了教室坐定，秦岚又问他:“你今晚怎么没带书？”
“忘了。”王俊凯答得干脆。
“我们可以一起看啊，你总不会和学习过不去吧！”秦岚笑着从自己包里拿出了一本书，横在两人中间。又拿出一个笔记本给王俊凯，“作为回报呢，你今天帮我做笔记吧，这样你也能加深印象记一遍。”
王俊凯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就像秦岚说的，他不会和学习过不去。
今天老师只讲了一节复习课，剩下的一节课用来发模拟试卷和讲题。
“这次试卷题是有难度的，就是为了让大家对即将到来的社会考试重视起来，大家加把劲儿一定要把证拿下来。”
教室里安安静静的，各自想着自己的事，这就是和大学课堂的不同，这里的人都有自己的事业和考量，早过了那个咋咋呼呼的年纪。
“这次模拟考试，我们全班最高分，是王俊凯。”老师开心地发着卷子，“平时他上课就最认真，当然了，这个班里就他年龄最小，脑子好用也是有的。”
“哈哈哈。”这回倒是有些人一起笑了。
秦岚为他鼓了掌，王俊凯依旧面无表情地去领了自己的试卷。
秦岚自己只考了个及格，反正她也不着急，能毕业就行了。自己开了公司，拿个证只是顺便锦上添花。
下课的时候，秦岚刻意和王俊凯走到了一起，问一些他的基本情况。王俊凯爱答不理的，直到秦岚拿了一张名片给他。
“我是觉得你做事特别认真，话不多，但什么事你心里都有数，年龄不大却是个特别可靠的人。”
王俊凯低头看了看名片，终于停下了脚步，“对一个陌生人就说靠不靠谱，你是不是太自信了？”
秦岚笑了，“怎么能是陌生人呢，王俊凯，我们做了一年的同桌。”
“一年？有这么久吗？”王俊凯皱眉，他觉得自己刚认识秦岚两天，今天才记住了名字。
“有啊。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毅力过人，心无旁骛，思维严谨，不会被情绪和人际左右，我觉得你就是我要找的人。”秦岚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样，来我公司吧。”
“证还没拿下来。”王俊凯皱了眉，但是没有躲开。
“迟早的事不是吗？”秦岚笑着说，“我这是先下手为强，等你哪天把证拿下来了，我这小公司就抢不到人啦！”
王俊凯虽然知道这个女人身份不一般，但没有想过她会是投资公司的老板，还有她今天说的话和手里的这张名片到底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还有待考证。他一直就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要改变，不可能做一辈子咖啡店里的服务员，只是这一天机会突然就送上门来，比他的计划远远提前，王俊凯不得不谨慎。
看到他片刻的思索，秦岚挺开心的，至少王俊凯没有一口否决。
“这样，你先考虑考虑吧，公司随时欢迎你来踩点考察，我们公平一些，双向互选，好吧？”
王俊凯这才点点头，“我考虑一下，但不能很快就给答复，你缺人就先招聘，不必刻意等我。”
秦岚赞赏地点点头:“这就是我要找你的最主要的原因，王俊凯，即使哪天你手里空无一物了，还是保持着一样的自信。”
“过誉了。”王俊凯摇摇头。
“想好了给我打电话，或者直接来公司找我，夜校里也可以，待遇好商量，做咖啡店员工太屈才了。”
王俊凯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秦岚深吸了一口气，王俊凯的身边散着淡淡的咖啡香气，她优雅一笑:“你是我上课不睡觉的源头啊。”
“……”
秦岚轻轻笑了一声，“那我先走了。”
“再见。”
王俊凯看到秦岚上了在门口停留已久的一辆黑色轿车。
他把名片放进了裤兜里，然后双手插兜慢悠悠地往回走着。他需要一些时间去消化今天的所有情绪。
已经比刚从王源家里出来的时候平静了许多，王源的问题，他选择了回避，但是与不让沈心趟这趟水不一样，沈心是没有必要。
王源……是不忍。
他是小火种，小太阳，让王俊凯在踽踽独行的黑暗中，感受到一丝光亮，他吸引着王俊凯，温暖着王俊凯，但王俊凯已深陷沼泽，微如蝼蚁，假如有一天一定要身埋泥泞，他断不会向上伸出一根手指让这光亮因自己沾染一丝污泥。
王源说不要他的钱，他的人情，他的信任，王俊凯不想碰的东西便可以不碰。
凭着什么呢？王俊凯身无一物，难道只是这身皮囊，王源说，王俊凯你真好看，王俊凯你腿真长，王俊凯你腰很细，王俊凯你喜欢我。
王俊凯本来冷漠的脸此时在昏黄的路灯下像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谈喜欢呢。
王俊凯在501的门口站了一会儿。王源还没有睡他知道，因为刚刚在楼下他向上望了一眼，灯还亮着。为什么没有睡，在玩游戏，还是潮湿睡不着？
王源确实没有睡，王俊凯走后就关了灯，可是闭了眼睛，乱七八糟纷繁的思绪又涌上心头，王俊凯背后那道疤他没有看到，但就只是摸也能想象到它的狰狞，贯穿了整个脊背，是谁这么狠心……是了，就是足够狠心才能逼得他爸爸自杀以求家人的保全，那债务是怎么来的，到底欠了多少，为什么王俊凯什么都不说。
是因为他在王俊凯心里的分量不够重，是王俊凯保留的安全距离，是觉得没有必要，就像自己也对白歌隐瞒了身世一样。这样，也就说通了，王俊凯性子本来就冷，吝啬表达。钱，人情，信任，王源都不能要，这是早就签好的君子协定。
王源起身上了第五次卫生间，屋子里飘了淡淡的熏烤的中草药的味道，驱走了霉味与潮湿，让人异常安心。
这样，就该知足了。
经过客厅的门口，真的该关灯睡觉了，这个时候，王俊凯应该已经回来了。王源的手指刚刚触到开关，他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想都没想，鬼使神差地就开了门。
黑漆漆的，没有灯，但王俊凯的白色衬衫在月色下映着模糊的光，王源抬头，看到他已经上了半层。
“王俊凯。”
几乎是王源开门的瞬间王俊凯就转了身，屋内的光亮从窄窄的门缝透出，王源逆在光里，但头顶的小揪毛茸茸的，还是那样可爱的竖着。
王俊凯忽然安了心，又下来了。
“怎么还没睡？”
“要睡了，你刚回来？”
“嗯。”
“比平时晚。”
王俊凯诧异，只是耽误的这么点时间，王源都能察觉到。
“学校里有事耽误了。”
“什么事……”王源只是随口一问，然后又觉得不妥，“那快回去睡吧。”
王俊凯笑了笑，拿出了手机，“你电话号码，告诉我。”
“啊？这个……我也记不住，你等一下。”王源穿着拖鞋转身就跑回了卧室。
王俊凯没有动，依旧站在门口。
几秒钟王源就跑来回来，“你说你的，我给你打。”
王俊凯报出一串数字，王源马上打了出去，直到王俊凯的手机响起，两个人互存了号码。
王源把手机攥在手里，“感觉很神奇。”
“怎么？”
“明明认识很久，可是现在又像刚刚认识一样，还互换号码。”说着王源就笑了起来。
王俊凯把手揣在裤兜里，就站在门外看着他笑，这样天真的笑，真好。他伸手揉了王源的脑袋，“晚安了，王源儿。”
“晚安，王俊凯。”王源跟他摆了摆手。
下午有那么多的疑问被忽略，也许还有隔阂需要溶解，王源知道还要走很长的路王俊凯才愿意和他交换秘密，不过没关系，至少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