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源上草 4
(四)
王源回家的时候，一路上都在想今天的事情，特别是王俊凯那一双冰冷又戏谑的眼睛，他突然就开始困惑，怎么王俊凯小小的年纪，就会有那样的眼神呢，学生除了学业之外不都该无忧无虑的么，更何况是他这种学习好，在学生群里还混的不错的人。
想着想着一路直接回了家，直到饭做好了，天擦黑了，又一次打开客厅里昏黄的灯光，王源一拍脑门才想起来，又忘了要换灯的事了，再凑合凑合吧，他无奈地笑自己怎么也开始不长记性了。
第二天，最后一节课，王源依旧拿着一本书在教室门口候课。直到快要上课了，才看到王俊凯双手叉着裤兜慢悠悠地从楼梯口走来，黄伯羽搭着他的肩，刘洋跟在后面。
进教室的时候，王源一直盯着王俊凯。黄伯羽松了手，和刘洋一前一后识趣地先进去了。王俊凯停下来看着王源，也不说话，揣在兜里的手始终没有拿出来。
王源知道他是故意的。
“王俊凯，上课好好听讲，你昨天答应我了。”
王俊凯舔舔唇，又答了一个“好”，然后富有深意地看了王源一眼就抬起大长腿迈进了教室。
“不是吧，你们，这一见面就擦火花！”黄伯羽挤挤王俊凯的肩。
“哪凉快哪歇着去。”
王俊凯这节课没睡觉，想起昨天王源那个傻透了的样子，他突然有兴趣给他在课上搞点事情，更何况王源竟然也想在他出国这件事情上插一脚，他想，也许应该让他知道别学那些进入了更年期的女老师，说起话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王俊凯翻开和王源一样崭新的语文书，其实，他这本书自从发下来，就一直扔在桌斗里，没有拿出来过，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写。
王源先搞了个小测，不是一般的默写，而是把你还记得的昨天学的知识写出来，不做详细要求。王俊凯从黄伯羽那扯了一张横格纸，托着腮，拿着碳素笔在手里转啊转，写什么呢。然后他抬头就看到王源轻轻地从桌子上拿起他的玻璃杯，抿了一口水，那玻璃杯里黄色的小花瓣随着水面在杯子里晃啊晃，王俊凯似乎还能闻到它的味道，淡淡的，干燥的，有些苦味的清香，离近一点的时候，王源身上也是这种味道。
王俊凯突然就有了主意，低头开始在本子上画着什么。过了一会儿王源说可以交了，王俊凯就自动站起来开始往前收大家的默写。前桌很奇怪地看了王俊凯一眼，以往他们这一排都是他来收的，也不知道王俊凯今天是心情好呢，还是昨晚睡太多了。
其实都不是。
王俊凯把自己的那一张放在了最上面，慢悠悠地走到前面的时候，大家都已经交完了。他一直看着王源笑，那笑就像一只已经把老鼠摁在爪子下的猫。王源奇怪地低头看他交上来的一沓纸，最上面那个没写名字，但看王俊凯的表情，肯定是他的了。
一只靠着门边，双腿发抖，竖着耳朵，露着两颗长牙的差点被吓尿了的兔子，画得还挺形象。
这是王源对这幅画的第一印象。
“这是你昨天学到的东西？”王源问。
“不好意思，我就记得这个。”王俊凯的虎牙闪闪发亮，指指画上的那扇门。
王源这才看到门上还有一串数字：B201。那是他的办公室，那么这只兔子……王源想起了昨天那一幕……这意思，昭然若揭。
王俊凯得意的笑，他以为王源应该会恼羞成怒了，至少生气地拍个桌子发一顿火，像其他老师那样火冒三丈鼻孔朝天。
没想到王源很淡定地说：“看来你还记得昨天的约定。”
王俊凯吃惊地看着他。
王源一副你不回去还在这站着干什么的表情。
王俊凯觉得没意思悻悻地走回座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闹出很大的动静。看着王源依旧波澜不惊地开始了今天的课程，王俊凯突然间燃起了斗志，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王源按部就班地上着他讲座一般的语文课，从《卫风·氓》讲到中国古代男女社会地位差异，礼制，以及大家都感兴趣的爱情故事，王源偶尔扫一眼王俊凯，看到他靠在椅背上破天荒地听了半节课。
“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王俊凯，你能说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王源点了他的名字。
王俊凯扫了一眼课下注释。
“男子沉迷于情爱，还可以自我解脱，而女子一旦沉迷其间，就无法自拔。”
“解释的很好，你能说说这句话在文中的作用吗？”王源惊讶于王俊凯的回答丝毫不差，想试探他的语文功底，于是接着问到。
“老师，我能先请教一个问题吗？”王俊凯一副乖乖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可是，大家都跟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样，扭头看他，王俊凯昨天不是和小王老师对垒了么，怎么今天不但和睦相处，连老师都叫上了。
王源当然乐于解惑，他点点头：“你说。”
“你怎么看这句话？”王俊凯说完没等王源回答，就自顾自坐下了，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因为不管王源怎么回答，这都会是一场好戏，够他头疼的了。
这是在问他的爱情观了，王源暗自惊讶，王俊凯是真的因为好奇才会问他的么？
果然，王俊凯挑了头，全班同学都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女生都想知道他们心目中又帅又温柔的王老师对于爱情会给予怎样的解读，男生则有另一番青春期懵懂的心思，难道在爱情里，男性真的站了至高点？
“其实，这句话，本身就有很强烈的主观意识在里面，他在劝说年轻的姑娘们，别对男子太迷恋，因为男人对女人要丢便丢太容易，作者之所以这样说，一方面是因为本文描述的是一位在爱情里遭遇了挫折的姑娘，一方面其实是要为下文……”王源完美地避开了这一箭。
“为什么要丢便丢太容易？”王俊凯还没等王源说完就插进来一句，而这句话，明显已经带了很多情绪，是不解，是气愤，或者还有些委屈，王俊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客观来说，是因为当时的封建制度，主观来说，大概是因为男女思维的差异，对社会的关注点不同，所以，男性比较容易从一段感情里走出来而已，当然，这也只是泛泛而谈，具体情况要因人而异。”王源很负责任地解释，他并不想因为个人主观意见而影响了青春期的孩子们对爱情的看法。
“好啊，那就因人而异，你抛弃过谁没有？”
王俊凯紧追不放，这个问题显然已经超出了授课范围，而他没有一丝自觉，伸开的长腿已经钻到了前面人的椅子下，王俊凯靠在椅子上，一副开始听故事的节奏，他也不知道是想剥开王源的隐私让他难堪，还是因为对成人世界，或者说，对自己父亲所作所为的气愤或疑惑。
反正此时此刻，就是想从王源的嘴里听一句。
“这个问题，我们可以下课……”
“老师，说说吧！”“就是，老师讲讲吧！”“别那么小气嘛老师，有什么不能说的！”显然，王俊凯的问题，已经引起了全班的兴趣，确切的说，全班对于王源的感情问题已经充满了好奇。
“我们今天的教学任务还没有……”
“老师，我们早都预习过下文了。”“就是，老师，我们下文可以自学。”“自学就可以了老师，保证质量。”七嘴八舌。
“我还不知道，你们现在已经对学习语文这件事，这么积极了？”
“那是！谁说理科班不喜欢语文了。”“就是，老师，快讲讲。”
王源无奈，看这样子，不给个交代，这课是没法上下去了，他扫视了一下全班，四十多双好奇的眼睛盯着他。
王源摇了摇头，差不多是一种服了你们了的神情，静默了几秒钟，轻轻给出两个字“没有”，然后就笑了，大概是那种，想把全世界的好都捧在你面前的微笑，让人感到被包容，温暖和安心。
此时此刻，在这样的课堂，这是一种力量。或崇拜，或欢喜，或羡慕，总之全班陷入了迷之沉默。
“一笑倾城。”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打破了一时的沉默。
全班就都跟着恍然大悟般笑了起来，为女生一句俏皮的话，也为突然间豁然开朗的心情。
“好了，我们继续下文吧。”王源笑着拉回正题。
突然一阵刺耳的响声，从后面传来，王源惊讶地把视线从课本上转移开就看到王俊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黑着一张脸径直走到讲台前，瞥了王源一眼，走出了教室。
事情太突然，王源被这一瞥搞得莫名其妙，那似乎是一种鄙视。
“王俊凯，你去哪里！”王源快走两步到教室门口。
“天台透透气。”王俊凯甩下一句话就真的朝着楼梯走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回答王源这一句。
“你……黄伯羽，你跟着他去。”王源扭头就对黄伯羽说，没办法，这是上课时间，他自己不能离开课堂。
“没关系，老师，他经常去那里。”黄伯羽回答。
“经常？”
“对，他讨厌有人跟着。”
王源点了点头，只好继续讲课。
终于等到下课铃声想起，王源把书直接扔在了讲桌上，就朝着天台走去。
其实这里是禁止学生进入的，但王俊凯自有办法。王源艰难地爬到楼梯顶端，被一扇门挡住了。
“王俊凯！”王源透过缝隙喊他。
没一会儿，门被打开，王俊凯就蹲在上面，朝着他伸出一只手。
王源搭上去，被王俊凯一下子带了上去。
力量过猛，王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蠢。”王俊凯从嘴里吐出一个字，这是他第二次对王源说出评价性的语言，却还是那个字。
王源不想跟他计较，他比较想知道，王俊凯怎么了。
“你为什么课上突然离开？”
“你讲得不好。”王俊凯向前走，直到手扶上天台的栏杆。
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地评价王源的课堂，还是这么不给面子。王源一下子被噎得没有话了，连他的导师都没有这样打击过他。
“那，你觉得怎么样讲才好？”王源强压下了心里的尴尬。
“为什么撒谎？”王俊凯突然转身，低头看着他，那眼神里全是愤怒。
“啊？撒谎？”王源懵了。
“你真的没有抛弃过谁？那为什么犹豫？为什么沉默？”王俊凯向前一步靠近王源紧紧地盯着他，似乎要把他的内心看穿。
王源心里一阵惊慌，王俊凯的心思太缜密了，竟然看到了他的犹豫。
“为什么！”王俊凯步步紧逼，王源后退几步，就靠在了他刚才进来的那扇门上，后背撞得生疼，直觉告诉他，王俊凯纠结的绝不仅仅是表面的这个问题，王源慢慢淡定了下来。
“怎么，学生也开始关心老师的私生活了？”王源不慌不忙的问。
王俊凯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但想知道原因的心情超过了他的不好意思：“对，我想知道。”
王源放松地靠在了门板上，双手插到了裤兜里，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回忆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说：“其实不是撒谎，因为那也不算是抛弃，只不过已经无路可走，坏人就让我来做好了，何必逼着对方先说。”
“借口！”王俊凯一把摁上了他的肩膀：“推卸责任！”
“你不懂，又怎么判定这是借口。”王源依旧微笑着，今天王俊凯莫名其妙的生气，越是这样，王源越觉得好掌控。这太明显了，他似乎正在打开一个缺口，那个缺口应该是王俊凯这块坚硬石头的唯一软肋，从这里，大概可以走到他的内心深处。
“你们都一样，只不过给自己肮脏的行为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王源，我瞧不起你！”王俊凯竟然愤怒到叫了他的名字。
“你知道我的名字？看来你不是对语文课漠不关心。”
“这不是重点。”
“好，那我们，指的是谁？”
王俊凯的脸上突然出现了痛苦的表情，既而就是厌恶和烦躁。
“你谈恋爱了？”王源盯着他，难道眼前这个男孩子被抛弃了？
“没有，我是不会谈恋爱的，爱情这种东西，呸。”王俊凯一脸嫌弃。
“那，是谁抛弃谁了？”
王俊凯突然就放开了他，和他并排靠在了墙边闭了眼，眼角好像有些湿润。
王源悄悄地看着他，能让他这么痛苦的……他试探性的问：“是你爸爸和你妈妈吵架了？”
“我妈死了。”王俊凯语气冰冷。
王源吃了一惊，他连忙转过身说：“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呢，我妈死了，他还不是和那个狐狸精在一起。”王俊凯笑得冰冷。
王源至此大概明白了王俊凯今天突然离开的原因，也许，他的爸爸曾经也像他刚才那样解释过。王源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王俊凯现在的痛苦，他亲眼看见，心里真实地替他疼痛。
“王俊凯。”王源搭上了他的肩膀，“大人的事很复杂，可能他们有时候会忽略了你的感受，但是，他毕竟是你的爸爸，伤害你不会是他的本意，或许他是真的有什么不得已……”
“够了！替他解释只会让我觉得你恶心，王源，不懂的是你，别乱下结论！”王俊凯一把甩开王源的手。
“我只是不想看着你难过。”
“呵，连这句话你们说的都一模一样，王程，陈起，李米，还有你，王源，都他妈是这句话，别假惺惺了，想劝我出国，然后你们就都干干净净，完成任务了是吗！呸！门都没有！我就要留下来恶心你们！”王俊凯说着就揪着王源的衬衫把他拽到一边拉开天台的门下了楼梯。
陈起是校长，李米是班主任，那么，王程，应该是王俊凯的爸爸。王源快速思维着，他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这几天发生的事，却来不及整理，三步两步跳下楼梯终于在拐角处抓住了王俊凯的衬衫，使出全身力气把他推到墙壁上。
“王俊凯，你去哪里！”王源大口喘着气，他真的担心王俊凯这么冲动会有什么意外。
“好笑，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王俊凯想推开他，没想到王源力气还真不小。
“我是你的老师！”
“老师？”王俊凯抬起手腕猛得贴到王源面前：“看看几点了，已经放学了！”
“放学了，我也依旧是你的老师！”
“老师？你几岁啊，断奶没啊，一副娃娃相！”
“24岁，怎样！是不是比你17岁大！”王源抓着他不放。
王俊凯猛然用尽全身力气把王源推在角落里，双手摁到两边墙壁上，把王源挤在中间：“怎样？24岁就了不起了？”
王俊凯离他太近，而这里的光线过于昏暗，王源只能看到王俊凯漂亮的眸子里闪着忽明忽暗的光，过于贴近的鼻尖，喷洒在他面前的气息，充满了青春的力量，王源突然间有点紧张，呼吸也有些急促。
“呵。”王俊凯轻蔑一笑，右手捏住王源的下巴抬起来：“你是多读几年书，但你干不过我。”说完突然放开了他转身下了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