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源上草 1-七月流火

离离源上草 1

（一）

九月，还有些闷热的山城。

王源背着一个黑色单肩包站在校门口，“南开中学”几个烫金大字刻在校门旁边黑色大理石壁上熠熠生辉，高大的树木看起来有些年龄了，稠密的树荫铺洒在校门一侧的浮雕上让这里看起来有些厚重，透过镂空的校门，可以看到里面一片郁郁葱葱。

王源和门卫打过招呼就进了学校。

也许因为即将步入社会人的行列，他开始以另一种眼光打量着这里。这个有着近百年历史的名校，自然有它的底蕴，“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就刻在一进门不远处的一方半人高的长石上，鲜艳夺目。研究过几年文学的人，都有些又红又专的爱国情怀，王源看到的一瞬间就肃然起敬了。能到这里工作，也算是他职业生涯的一大幸事了，而这一方面要庆幸自己有着不错的成绩之外，还要感谢导师的栽培和介绍。

王源几乎一眼就爱上了这所学校。

今天是暑假开学的日子，王源特地来得早了一些，因为之前已经安排好了职位和办公室，他今天只需要去校长办公室报个道。

行政楼就在一进门不远处的右手边，紧挨着地下车库的通道，方便老师们上下班，而不影响学生学习生活。王源经过这里的时候，一声响亮刺耳的刹车声从地下车库传来，他不免驻足，一大早晨是谁这么“激情四射”？还不等王源冒出下一步猜想，一辆白色的保时捷像猎豹一般从车库里窜出，似乎不带考虑任何拐弯、上坡以及学校这样一个人口密集的场所会发生的不可控性因素。

其实也就是几秒钟的事，王源被吓到了，定在原地挪不动脚步，那辆车就擦着他的袖口从身边呼啸而过了。速度太快，王源只隐约看到车里是一个白衣少年。他眼光清冷地撇了王源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惊讶和歉意，仿佛王源也只是行政楼台阶旁的一个尊小雕塑，如草芥一般，随意一眼，冷若冰霜。

昨晚刚下过雨的地面，还有小片积水。那辆拉风跑车拐出校门时车速丝毫未减，排气筒嗡的一声，车尾就猛地甩出一片泥水溅到旁边修剪完好的冬青树上。

王源想，原来不是有人一大早就“激情四射”，而是肾上腺素急剧上升的“火冒三丈”。

小小年纪，成何体统？等等，这不是教师的地下车库吗？这个学校的学生是可以开车的？

他回头看看车库，又看看校门口，摇摇头，肯定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王源到底是个好脾气，温温和和，只要不影响他的人生目标，就从来不与谁发生争执，和他几年的同学都知道他的热情和大度，所以，王源人缘很好。今天这个小插曲随着他踏进行政楼准备开始工作的瞬间就抛在了脑后。也许，年轻人都有个冲动吧，王源给那个“肾上腺素”找了个理由，自动把自己划入了“老人”的行列。

到了三楼，校长办公室门是虚掩的，但他还是礼貌地敲了敲门。

“进来。”声音里似乎带着些火气与失落。

王源踏进去，伸出右手，手指修长而干净。

“校长，您好，我是王源，今天来报道。”

校长是个中年人，穿着朴素整齐，面目中自带着一种慈善与严谨并存的气场。

握过手，他开始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普通的棉质白衬衫，黑色长裤，低调而正式。可他面容清秀又带着些许微笑，又给这种正式加了几分灵气，言谈举止也很有礼貌，果然不愧是老友极力推荐的得意门生。

至此，一大早起生的闷气才慢慢消了下去。

“你就是老于推荐的弟子吧？”

“嗯，于先生是我的导师。”

“不错，小王，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后生可畏啊！”

“您过奖了，校长。”

“哈哈，老于最近还好吗？”

“身体很好，就总是念叨着想和您叙叙旧。”

“我也是太忙了，真的好久都不见了，抽空我去看看他。”

“好。校长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也没什么，年轻人多锻炼锻炼吧，不管教学处给你分了什么样的任务，给了什么样的班，都好好努力，这是积攒经验的好时候，争取毕业了留在这里。有什么事解决不了的就来找我。”

“好，谢谢您的嘱咐，我会竭尽全力。”

“嗯，去吧。”王源鞠躬说了再见，才朝着前几天校办室通知他的办公楼走去。

B201室似乎已经挤满了人，在楼道里就听见了那些清脆婉转的声音，这样的事业单位，一定是女性多的，王源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

办公室里的几位女老师本来还在讨论着这学期高二要调来一个新语文老师，而且好像还没毕业呢，王源就推门而入了。

清凉的薄荷音打破了清晨热烈的讨论。

“打扰了，我就是那个新来的语文老师。”王源走到了贴着自己名字的工位上。

“呀！”讨论声戛然而止，不知是尴尬，还是因为长久没有见过男同事，办公室里突然就安静了。

王源把包放下，冲他们笑笑：“我是王源，研二实习生，确实没毕业，以后还请多指教。”

“啊！你好你好！”唏嘘声一片，这小鲜肉，颜值也太高了吧！

王源坐下，旁边工位上也坐下来一个女生。

“你好，我叫闫晓曦，是九班英语老师，听说你带九班语文？”

“嗯，以后还请你多关照了。”王源点头微笑。

“关照谈不上，只不过同一个班，也算是同甘共苦吧。”闫晓曦笑着起身从自己的玻璃茶壶里给王源倒了一杯水。

王源连忙起身说着谢谢，心里又纳闷，同甘共苦？这里似乎还有更深的意思？可他不打算问下去，学生是什么样，要用自己的心去看，而不应该从别人嘴里听。

王源整理好自己的案头，又准备了一下开学第一课的材料，就开始翻着课本看，不知不觉第一节课过去了，第二节就是他的语文。

课间听到有人喊报告，王源说了进来就看到两个女生向他走来。

“您是王老师吗？”

“是的。”

“老师，我们班主任李老师让过来带您去班里，怕您找不到。”

“好的，谢谢，李老师呢？”

“她好像被叫去校长办公室了。”

一大早班主任就被叫去校长办公室，会是因为学生的事吗？王源不敢多想，毕竟是他的第一节课，他不想带任何有色眼镜看人。

上课铃声响起，王源两手空空进了教室。

“同学们好，这学期我担任你们的语文老师，我是王源。”

热闹的班级瞬间都安静下来，四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王源，有疑惑，有审视，有惊艳，尤其是女生。

“哇，这个老师好帅，赚到了!”“小鲜肉啊，是我的菜！”“你看他身材太好了，腿好长！”一片女生犯花痴的声音。

“我去，不带书，这哥们想给我们下马威？”刘洋坐在最后一排声音不小。

“怕什么，一看就一奶油小生。”黄伯羽把膝盖顶在桌子上，只用椅子的后面两条腿撑着一晃一晃的。

“可惜俊凯不在，这么有意思的人，不得整整他？”刘洋挑挑眉探着身子往黄伯羽那里凑。

“唉，我们俊凯同学估计这几天郁闷，这小王老师最好别惹他。”黄伯羽从地上提起小瓶可乐就往嘴里灌。

“第一节课就敢喝？”刘洋给他竖大拇指。

黄伯羽喝完，瞧了瞧王源，见他没反应，两手一摊，肩膀一耸，“看，没事儿！”

王源还真没看见，他正忙着点名认人。

“王俊凯。”

鸦雀无声。

“王俊凯来了吗？”

“来了来了！”黄伯羽放下可乐，举起右手。

班里有男生哈哈大笑，中间还夹杂着些口哨声。

王源看了一眼没说话，继续往下点。

“黄伯羽。”

“到！”黄伯羽举起左手。

王源看出来了，这是要找茬的节奏了。

“你是王俊凯，还是黄伯羽。”薄荷声清脆平淡，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仿佛在说，你今天吃米饭还是吃面条。

“我是黄伯羽。”

“为什么替王俊凯答道。”依旧面色平静。

“他是我哥们啊！”黄伯羽说完冲刘洋挑挑眉，明目张胆。

“哈哈哈哈哈哈。”这下不只是男生，连女生也笑了。

“他上节课就没来吗？”王源认真地问。

“老师，王俊凯今天没有来学校。”班长许晴看不下去了，站起来回答。

“跟你们班主任请过假了？”

“嗯，班主任知道。”

“好，谢谢你，请坐吧，许晴。”王源微笑。

许晴很惊讶，才点一遍名字，他就能记住了？

“下一个，李伟。”王源继续点名。

“我靠，这就过去了？”黄伯羽大跌眼镜，咣当一声椅子放平了，终于不再折磨那个可怜的四条腿。

“果然也就是一小绵羊，揉圆了搓扁了也没太大意思。”刘洋突然失去了兴趣打了个哈欠就趴下去呼呼睡了。

过了一会儿，名字点完了王源才开始讲话。“我们是理科班，大家可能对语文多少都有些兴致缺缺，这个我能理解，今天第一节课我没有带书，并不是想显摆自己，我只是想让大家抛开考试，抛开课本，抛开那些繁琐的条条框框，来重新认识一下语文。我们不从那个高大上的角度说自己多么爱国，多么应该为人类语言文字发展做出贡献，你可以不把语文当做工具和高考加分砝码，我们聊聊天，难道你不想让自己看起来与众不同一些吗？不想和别人对嘴的时候，把别人绕得一头雾水说不上话来吗？那些除了草泥马还是草泥马的对峙，真的是很没意思吧。”

“哈哈哈哈。”全班顿时都来了兴趣，这个小王老师也太不走寻常路了。

“还有，你别不信，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那些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温婉，不仅男生喜欢，女生也可以从中获得启发，文学里的东西，有意思着呢。”

“老师，你是教我们学习啊，还是教我们好色呀！”有一个男生大着胆子问。

“你文学学好了，就不叫好色了，你有一学期的时间可以给自己披这张羊皮。”王源从容应对了学生的找茬，还顺便调笑揶揄了他。

“好的，老师！遵命，老师！”男生夸张地敬了个礼。

“这学期，给大家留一项作业。人说读书有三境界，但每个人的领悟程度都不同，而我相信你们的与众不同。所以，这学期，认真读书，认真感悟，到学期末的时候整理一篇大作文交给我。”

王源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话题，只是三句话，字迹工整却不失潇洒。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大家面面相觑，又赶紧低头做笔记，作业很奇特，小王老师也很奇特，这学期的语文课，一定也很奇特吧！

王源这才说了些本学期语文课的要求，大家倒也听得认真，再没人搭话茬。